鳏夫

老者从各屋内寻觅一番，抱了一摞纸走了出来。他步履不稳，有纸张落到地上。青年拾起一张，上面以狂乱的字体如是写道：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……生命是一场盛大的赌局，人在谎言中诞生又在谎言中死去，循环往复。新闻头条是谎言，股票市场是欺诈，教育是税赋，医疗是非人虐待。人连黄金都不能信任，更不要说亲友……

文段终止，青年想找后文一睹为快，老者已将纸丢到锅下燃着了。

“抬头看看，这字迹你认得么？”

青年将纸举到男人面前。

“我说的手稿便是它了，其余的呢？”

“烧掉了。”

“被烧掉是无可奈何的事。”

“肉烧好了，叫女人起来，你们吃过了该上路了。”

青年见男人一副漠然的神情，扔下手稿走到铁锅旁坐下了。

老者从锅中捞出猫头，恭敬地放到空地上，跪下拜了三拜。

“罪过，罪过。我的恩人，请尽情享用我的肉。”

“我听说人死后，会受鬼卒引导进入阴间，您究竟是人是鬼，可否开示。”

老者听罢仰头笑道：

“我原本是家猫，居住在你们邻舍的老人与我相依为命。半月前他病发身亡，我被困于屋中。我虽为兽类，却通人性，我在他身边日夜守候，不断发出哀嚎声提醒你们，但无人理睬。老人在世上无亲无故，我为了活命吃掉了他的尸体。昨夜女人出门找她儿子，忘记关火，引发了天然气爆炸。”

老者盛上一碗，送到青年手中。

“原来我死后才过去了一天……我们为什么被困在院中？”

“事故发生后，你和男人当场殒命，仍被送往医院进行抢救。”老者抓住了他的手，青年登时发觉自己飘浮在一间手术室上空，刺眼的灯光下七八名医生围在四周，手术台上是一具被烧焦的人形物体，青年辨认出是他自己。

“我的爸爸呢？”

“他正在签署协议，损毁的旧宅将被重建。你的父亲会搬到新楼居住，恭喜你。”

青年大声呼号，伸手想触碰到自己的尸骸。

老者将他拖回破败的院中。

“我还从来没有活过，我想要活。”

“肉要凉了。”

老者面无表情，不再理会。

青年低下头望向碗中的猫肉，汤色与香气毫不逊色于他曾在人间品尝过的任何一道珍馐，他试了一口，猫肉异常鲜美，他心知肚明，眼前的一切都是凭空捏造出的幻景，可是和现实又有什么分别呢？如今父亲能搬进新居，不用整日操劳而是安度晚年，他大概颇为满意。

“喂！你要不要吃一口，路上可没得吃了。”老者向男人喊道。

男人点头，老者便将猫肉分给他。

“擅自烧了你的手稿，不好意思。”

“如果我还活着，我决不会原谅你。”

“你像陶俑一样麻木，却忠实于眼下的一切境遇，真令我惊奇。我还有一件东西，可以交给你。”

老者从怀中掏出一只信封递给他，他取出信纸读道：

请在绝对清醒的状态下阅读

从我第一次出现幻觉时，我猜到了我的结局，时代强加于我的疯狂，将会令我一贫如洗，最终沦落街头，悲惨的死去。

我意识到我还有未完成的心愿，我应当将我的心血发表，但是没有钱是做不到的。

我拜托一位银行系统内的朋友，当我出售我最后一套房产的时候，未来的我会收到这封信。请联系出版社，使用最后的钱将我的手稿发表，请务必不要修改。

我承认这对你而言是一种无耻的要求，我知道你将会失去活下去的机会。也许医学进步了，可以去除人心中疯狂的部分，请不要忘记，我们是同样的，人都是一样的。

如果你一定要活命，请好好的活下去。

他读完最后一行，眼泪不住的顺他的脸颊流淌。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，他都没有找到治愈他的良药。从前的自己已经消失，现在他是崭新的人，不过，他已经为了手稿承受了足以将人摧毁的痛苦，难道他能接受自己的心血化为尘土吗？失去了回忆和身存的本领，即便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？他问出了最后的问题：

“小萱是真实存在的吗？”

“她曾经活过，不满一岁时夭折了。”

“我什么都没有做到，不是吗？不论是已经消失的‘我’的愿望，还是已逝的亲人，我什么都无法把握。”

老人露出了微笑。

“我的义务是使你忘记，尽情地品尝汤的味道吧。”

男人的悲痛已经到达了顶峰，发疯后他从未感受过真实，稍一触碰都会遍体鳞伤。思索再三，他毅然喝下了汤。

“儿子，我的儿子。”妇女惊醒了，怅然若失的脸上满是泪水。“我全部看到了，我的儿子在等我回家。”

老者为她盛汤。

“你的儿子赌气离家后，不一会便返回家中，见你不在，又出门去了，侥幸逃过一劫。事故发生后他闻讯赶回家中，误以为你已身亡，于是不停哭喊，终于昏厥了，当时你魂魄未散，母子二人才得以相见。”

她爬到老者脚边乞求道：

“求您让我再见我的孩子一面吧。”

不论她如何乞求，老者只是让她喝汤，僵持许久后，老者发话了。

“你愿意为了见他牺牲多少？”

她头发散乱，泥污、血迹和泪痕在她的脸上纵横，如同地狱中的恶鬼。

“你的执念太深，或许能留在人间。但是，你将再无转生的可能，永远沦为孤魂，直到彻底消失。”

她已顾不得后果，惟愿再见到儿子。

“我愿意，请告诉我回到人间的方法。”

尾声

五年前在意外中失去儿子的老人，今天搬入了新居，岁月往他的脸上刻满了哀愁，连乔迁的喜悦都没法使他的眉毛稍微舒展。

他的烦恼或许来自于附近居民口中流传的怪闻：意外发生后，搜救人员在废墟中发现了一沓纸，足有近百张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，丝毫没有被爆炸损坏。

也有人声称，新楼施工期间，他在深夜曾亲眼目睹了一名样貌骇人，浑身鲜血的女人，在满月下的建筑工地的周围游荡。